“不知宮主可還記得，十年之前桃花盛開之時，我一身紅衣，踩著片片桃花，在一片春光之中翩然舞劍？”掬月淺淺低笑，微微擡步上前，“今日看到這石榴裙，忽而便想起那年那灼灼桃花來。時下沒有桃花，但掬月實在是技癢難耐，好在園子裏的菊花開得正盛，宮主若是不嫌棄，便讓掬月再為您舞上一曲，如何？”

夜南楓擡眼，他的眸光茫然而又細碎，沒有目的地灑在對面的墻壁上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憶掬月口中的那支舞，但我的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掬月所說的那幅畫面來，十裏桃林裏，紅衣女子姿態翩然，在灼灼桃花中舞出一個又一個的劍花，婉轉灼然。照著掬月這副姿容，驚鴻一瞥，別說是十年前，便是一百年前，想是也難以忘懷的。

夜南楓回過神來，低嘆一聲，“竟然已經十年了。”

我這才恍然想起，照著掬月這副樣子，最多不過十七八歲，若是十年之前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，乳臭未幹的模樣，又能舞出怎樣精彩的劍來？

我兀自疑惑，夜南楓卻已直起身來，輕道：“走吧。”

走了幾步，方才發現掬月並沒有跟上前來，夜南楓凝眉，回頭喊她：“掬月？”

“當年舞劍之時，周圍文人墨客、劍客莽夫百十個人。”掬月微微擡頭，眉目間的疏離淡了幾許，只是那幅泠然的清冷之氣卻分毫未散。她微微彎了彎唇角，一字一字咬得清晰無比，“那是不得已而為之。可是如今，掬月想好好舞一曲，單舞給你看。”

“雖時隔十年，許多花式都忘了，但是時下菊落花殘，掬月頂著這樣一副閉月羞花的容貌，舞起劍來，必然別有一番味道……”

餘下的話，我並沒有聽進去多少。因為我實在沒有聽過人如此這般誇讚自己的美貌的。然而掬月卻是說得坦然，夜南楓也未表現出分毫的驚訝，掬月的話音還沒落，他已驀然開了口。

“好。”他說。

說罷，也不去看掬月的神色，對著門外喊道：“李豫！”

立即有一黑衣男子閃身進來，雙手抱拳，微微俯身，恭敬道：“宮主。”

“吩咐下去，今日後花園不得有任何人打擾，擅自闖入者，一律宮規處置。”他冷然開口。

李豫應下，正要退下，冷不防又聽到夜南楓開口：“慢著！”

他轉過身來，“宮主還有何吩咐？”

夜南楓卻是沒有開口，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掬月身上，良久都沒有離開，而掬月的腰桿依舊挺得筆直，也不看他，旁若無人地站著。

我不知道夜南楓有沒有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端倪來，不過看掬月的樣子，那般神態自若、氣定神閑的，怕是誰也瞧不出什麽古怪來。然而緊貼在她身上的我，卻是個例外。

是的，我感受到了，我感受到她垂在荷包旁邊的手在微微顫抖著，指尖冰涼，寒於瑟瑟秋水。

氣氛在那一瞬間仿似凝結了一般。良久之後，夜南楓才轉過目光來，看向李豫，“無事，你下去吧。”

我分明感覺到掬月緊繃的手驀然松了些許。

說實在的，到這個世界中也有半個月了，但是我看著眼前的人，仍舊如同霧裏看花、水中望月一般。掬月是這樣一個清冷的女子，在她身上，我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屬於人間的暖意來，我不知她對夜南楓是什麽樣的感情，只是看著夜南楓的樣子，我總覺得似乎有些落花有意、流水無情。

尤其是想到那夜殺人之後，夜南楓抱著她輕聲呢喃的樣子。我雖沒見過多少世面，不懂得什麽愛恨情仇，但是那般珍視的樣子，必不是假的。

況且，今日夜南楓的對兩位婢女的盛怒，對她的柔聲細語，對比如此分明，我無法將她們一視同仁。

夜南楓必是愛她的。便是不愛，至少她在他心目中，也是不同的。

不過，我也不知道這份不同，與她這一副沈魚落雁的好皮囊有沒有什麽幹系。

雨疏風驟，菊殘葉落，草舍如籬與瑤臺玉鳳開得滿園都是，混著秋風秋雨和泥土的芬芳，沁人心脾。

掬月忽而放慢了腳步，我打眼瞧著這秋雨過後的一派頹唐，目光由遠及近掃過來，忽而看到一抹極為淺淡的綠來。

不是菊葉的暗綠，也不是什麽別的翠草，那抹淺淡的綠還散發著幽幽的香，如春花一般的撓人心。

是了，那分明就是一株花，淡綠的花瓣隱匿在周圍的枝杈裏，狀似鈴鐺一般，風一吹，便隨著莖葉一起擺動起來。

“雪山鈴蘭。”夜南楓溫潤好聽的聲音傳過來，“我還以為是你特意送與我的。”

那聲音低婉哀怨，隱隱透著些委屈。我正好奇這唐糖朱雀宮宮主怎生會有如此可憐巴巴的語氣，便聽掬月笑道：“彼時從百草先生那兒得了兩株，原是該都送給宮主的，回來時聽聞佩音姐姐一直失眠多夢，這雪山鈴蘭有安神的功效，掬月便鬥膽私藏了一株，一直養在房裏。本想等佩音姐姐回來親自送去，也不知是不是青蕪這丫頭搞錯了，竟放在這兒讓它淋了這許多風雨。”

“你對他們倒是有心。”夜南楓垂手，似乎是想從那雪山鈴蘭上摘下一朵花來，不過他的手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，修長的手指一掐，便摘下一朵雪白的菊花來。

“都是朱雀宮的姐妹，自然得多用點心才是。”

“你但凡對我有一半的用心，我們也不至於……”夜南楓說著，忽然住了口，袖口生風，輕輕一擡，那朵素白的菊花便落在了掬月的發髻上，“去吧，最後再為我舞一支劍，好好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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